▎ 前言
在臺灣美術現代化的第一代洋畫家當中,李梅樹以其精湛寫實手法的人物畫像令人驚豔,在家鄉三峽有一個李梅樹紀念館,作品在拍賣市場很受歡迎,由他所主導設計與裝飾的三峽祖師廟更是臺灣裝飾藝術上的經典之作;無疑地,他是臺灣美術史中一位大師級人物,筆者稱之為貴公子是因為其富裕身世,也是因為其藝壇地位,更是他在面對潮流壓境的從容態度。
李梅樹並非一直倍受推崇;相對於戰前的他獲得高度肯定—不論是從官展的斬獲或是藝壇同儕間的評價來看,戰後的他在很長的時間,受到程度不一的貶抑。以下二段摘自雜誌的文字描述了該處境:
「六〇年代後的李梅樹,是個飽受奚落的過氣人物,在學院裡也只有初入學而涉世未深的新鮮人才會也才敢站在李梅樹的畫作前欣賞(…)。」(註1)
「李欽賢教授曾經提及當年畫展時,若有人在李梅樹的畫前駐足欣賞,就會被大家視為落伍而受到訕笑。」(註2)
戰後,抽象畫在全球藝壇快速擴張其影響力,聲勢之浩大讓一些日語世代藝術家們得短暫地改宗,以證明自己也是追得上時代,李梅樹的「未屈服」成了其中異數。「新就是好」的迷思框限台灣藝術圈好幾個世代,他一生卻都堅持以寫實表現作為其美感寄託形式,此心有定見被誤解為「舊藝術」,並產生了藝術評價上不小的誤解。
事實上,他年輕時就預知了「落伍」評價,並提出了自我辯護;在1940年一篇文章寫著:「臺灣展覽會要追求有特色、明朗而健全的繪畫。因此之故,目前也許看來覺得是舊作風也說不定。然而,我認為目前看來落伍也好。(……)馬奈或雷諾瓦現在看來可能也落伍了吧!然而,臺灣的藝術界果真有人可以與他們匹敵嗎?」(註3)
擺脫「新就是好」的迷思、擺脫戰後島上品味霸權的裁判,理解其心有定見中的從容,如此,我們才能重新認識李梅樹的美感語言;在紀念李梅樹120歲生日的這一系列的文章裏,我們將觸及以下諸多問題:其寫實風格的演化為何?影響其美感語言建構的美術風格為何?青年李梅樹對現代性與台灣美感特殊性(「臺雅」路線)的探索為何?階級意識如何在他的作品中流露?他如何幽微地回應全體主義下的政治壓迫?我們如何去欣賞他的人物畫與肖像畫?如何看待他超寫實繪畫風格的作品?藝術分類上的文化階序如何讓我們誤解李梅樹的藝術路線?李梅樹在裝飾藝術上的投入與成就有什麼?三峽祖師廟如何成為他的美感路線在裝飾藝術領域的延伸?
希望藉由這系列文章的陸續刊出,李梅樹那帶著從容氣質的臺雅貴公子「人設」會躍然紙上,也期待觀眾從領略到這份從容自在之後,感受到自己被沾染,也變得自在從容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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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解:
- 倪再沁,〈再探李梅樹的風格轉變–對蕭瓊瑞「『自我的覺醒』與『自我的隱退』對李梅樹晚期人物畫的一種解釋」一文 的若干斟酌〉,《藝術家》227期:(1994 年4月) ,頁 360。
- 喻蓉蓉, 〈李梅樹的畫與畫背後的故事〉,《歷史月刊》185期 :(2003年6月),頁7。
- 李梅樹,〈臺陽展近況與理想〉,《風景心境-臺灣近代美術文獻導讀(上) 》,日翻中譯者:顏娟英(臺北市:雄獅美術,2001),頁338。
(本專欄作者為法國社會科學高等學院(EHESS) 藝術社會學博士。長期觀察西方重要美術館經營與策展論述,涉足藝術產業,近年專心於藝術史與藝術社會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