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陳坤毅(打狗文史再興會社理事)
張啟華 入選臺展第7回
九十多年前的一個春天,一位來自南臺灣港都的少年人,不顧家人反對,負笈東京日本美術學校攻讀西洋畫。踏上尋夢之路的他,最終如願成為高雄首位留日且出身在地的畫家,往後更在南方美術發展過程中,扮演極為關鍵的角色。
1910年出生於高雄前鎮的張啟華,幼時就讀苓雅寮公學校期間,即已表現出圖畫天份,自臺南長老教中學(今長榮中學)肄業後,在1929年決定留學日本,並受教於名家大久保作次郎,亦在其鼓勵之下,參與了兩次槐樹社展覽會,更是當中最年輕的臺籍畫家。[1]
少年時期的張啟華(資料來源:張啟華文化藝術基金會)
以家鄉風景大放異彩
在日本學藝期間,張啟華曾趁著寒暑假返臺,和亦師亦友的廖繼春,相約至高雄取景寫生,描繪家鄉的畫作完成後也受到不少肯定。其中一個寫生地點,推測可能為高雄驛前的噴水池[2],廖繼春所繪的〈椰子のある風景〉入選第十二回帝國美術展覽會,張啟華的作品〈椰子〉則展出於獨立美術協會第一屆展覽會,兩幅畫作皆呈現當時步出車站所見之景緻,儘管作畫視角不同,椰子樹的熱帶氣息與噴水池的沁涼氛圍,仍將南國的強烈色彩表露無遺,只可惜〈椰子〉已毀於戰火。
廖繼春所繪之〈椰子のある風景〉(資料來源:臺北市立美術館)
張啟華入選第一屆獨立展的作品〈椰子〉(資料來源:1932年4月15日《臺南新報》(第六版))
另一處確切之寫生地點,位於旗后(後)的岸邊道路(今旗津輪渡站一帶),主角是高雄著名的「福聚樓」酒家,一旁的碼頭曾為商船輻輳之地,與熱鬧的廟前大街相連。張啟華完成之〈旗后福聚樓〉,在1931年獲得日本美術學校的校際展覽會首獎,[3]後來又將畫作名稱改成〈海岸通り〉,參加第七回臺灣美術展覽會並且入選。[4]可是同一場景由廖繼春所繪之作品,則未曾見於世人,亦可能在戰爭中佚失。
曾更名為〈海岸通り〉的〈旗后福聚樓〉(資料來源:高雄市立美術館)
揮灑畫筆到經營家計
1932年張啟華自日本美術學校畢業後歸鄉,並在高雄愛國婦人會館舉辦個人展,該空間曾為高雄重要的美術展覽場所,不僅可見宮武辰夫、山田新吉、橫山精一、高畑文石、呂壁松、李學樵等名家的展出紀錄,還包含有高雄白日會的展覽活動。此時期張啟華除了入選臺展外,也再度於第二屆、第三屆的獨立展中展出,成績斐然。
然而,在其美術生涯開始嶄露頭角之際,成為高雄地方知名仕紳林迦的女婿,由於有負擔家計的需求,不得不先放下畫筆,拾起記事用的鋼筆,任職於高雄興業信用組合以及林迦物產株式會社。一直到戰後生活較為優裕時,不必為衣食操勞,才重新專注在美術的創作與推廣。
顏料堆疊的趣味線索
原名〈旗后福聚樓〉的〈海岸通り〉可說是張啟華最為著名的作品之一,躲過無情的戰火,為世人留下描繪古早高雄風貌的重要畫面。旗后是高雄發展的濫觴地,曾經萬商雲集,數十家旅館、酒家、娼樓大多建於臨海之地,憑欄眺望可見水天一色,但隨著市區擴張的情形而不復早年盛況。張啟華畫筆下的福聚樓已見老態,稀落的船帆與路人,呈現遊廓(合法風化區)轉移後地方的衰弱樣貌。
福聚樓建築早期可能為洋商的辦事與倉儲用空間,[5]兩個相連硬山式屋頂中間設置入口,部分開窗可見百葉窗的使用,還有洋式灰泥粉刷的牆面,皆為早期高雄港區洋行建築的特徵。畫中顯眼的門廊,二樓欄板疑似有些字樣,由於取景角度的緣故,僅能看清楚左側部分,上頭有幾個片假名組成的字串,仔細判讀後確認是「ユニオンビール(Union Beer)」,即日本麥酒鑛泉株式會社所生產啤酒,這個廣告字樣透露當時福聚樓內可以品嚐到的微醺氣味,不僅有臺灣米酒或日本清酒而已。
〈旗后福聚樓〉畫作中的「ユニオンビール(Union Beer)」字樣(資料來源:高雄市立美術館)
日本麥酒鑛泉株式會社生產ユニオンビール的廣告(資料來源:朱家煌先生提供)
此外,根據長年跟隨張啟華的畫家張金發表示,張啟華曾描述過畫作中從另一個角度寫生的作畫者,即是當天同行的廖繼春,[6]這個被記錄下的歷史性一刻,究竟對面畫布所勾勒的風景是什麼模樣,至今仍十分耐人尋味。
〈旗后福聚樓〉畫作中廖繼春的身影(資料來源:高雄市立美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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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及延伸閱讀:
照史(1985),《高雄市人物評述第二輯》。高雄:春暉出版社。
林保堯(1998),《臺灣美術全集第22卷—張啟華》。臺北:藝術家出版社。
林佳禾(1999),《捐贈研究展:美術行者─張啟華》。高雄:高雄市立美術館。
陳奕愷(2013),《典雅.奔放.張啟華》臺中:國立臺灣美術館。
陳坤毅(2019),〈〈旗後福聚樓〉歷史記憶重建-城市考古的二三事〉,《藝術認證》,88,頁32-39。
[1] 陳奕愷,《典雅.奔放.張啟華》(臺中:國立臺灣美術館,2013),頁43。
[2] 第二代高雄火車站位於今哈瑪星地區的鼓山一路、臨海三路口,創建於1908年,站房前曾設置有噴水池,周邊種植具南國風情的樹木,現已不存。
[3] 林保堯,《臺灣美術全集第22卷—張啟華》(臺北:藝術家出版社,1998),頁20。
[4] 〈舊作を出品〉,《臺灣日日新報》,1933年10月25日(第7版)。
[5] 陳坤毅,〈〈旗後福聚樓〉歷史記憶重建-城市考古的二三事〉,《藝術認證》,88(2019),頁32-39。
[6] 林佳禾,《捐贈研究展:美術行者─張啟華》(高雄:高雄市立美術館,1999),頁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