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馬睿慧（國立臺南藝術大學 藝術史評與古物研究碩士班）
入選 台展 第5、9回
林克恭（1901–1992）（圖1）是臺灣板橋林家花園家族的第6代，童年居住於廈門鼓浪嶼的菽莊花園註1。1919年從美國轉往英國留學，1930年返回鼓浪嶼並開始任教於廈門美術專科學校西畫科註2，隔年10月以《裸女》（圖2）入選第5回臺灣美術展覽會西洋畫部，同年的年底在臺北舉行臺灣的首次個展。
圖2林克恭，《裸女》，1931年，油彩。臺灣美術展覽會第五回入選作品。圖片來源：台展資料庫。
台展西洋畫部入選作品以風景畫和靜物畫為主，較少裸女作品。除了第１回的入選作品谷喜一〈浴後乘涼〉（圖3）中的裸女是坐姿背對觀眾，其餘裸女作品無論坐、臥或立姿，皆以前身入畫。林克恭〈裸女〉含蓄地描繪一位俯趴的女性裸體，從肩頸、背部、臀部至彎曲的雙腿，呈現優雅曲線、體態穠纖合度。相較正面裸露，表現裸背女性更是耐人尋味。1935年林克恭以〈月下美人〉(圖４）再次入選第9回台展西洋畫，儘管尚未考證是否直指月下美人之稱的曇花，但仍可從花瓣的姿態感受綻放的張力。
圖3谷喜一，《浴後乘涼》，1927年，臺灣美術展覽會第一回入選作品。圖片來源：台展資料庫。
圖4林克恭，《月下美人》，1935年，第九回台展入選作品。圖片來源：台展資料庫。
同年的11月23至25日，林克恭在臺舉辦第2次個展，以英國、瑞士、臺灣、廈門、漳州地區的風景畫為主，日日新報社註3的有關報導達5篇之多。除了野村幸一的觀後心得，亦有小版面新聞稿。野村幸一註4（圖5）提及初見〈月下美人〉，便深深著迷於林克恭對「油繪技法的掌握與色彩的呈現… 作品具早期印象派風格，生動的色彩感彷彿透出光彩… 這是一個令人十分愉悅的展覽」。另一篇報導中（圖6）得知作為日治時期難得遠赴歐陸習畫的臺灣畫家，有別於當時多半留日學習的路徑，林克恭作品中形塑了濃厚的「英國流の畫風」、「佛蘭西の歐洲大陸的畫風」註5，亦可想像當時臺灣藝術圈對其作品的好奇與期待。
圖5 野村幸一寫林克恭個展的觀後感，《臺灣日日新報》，1935-11-26-（06版）。資料來源：臺灣日日新報資料庫。
圖6《臺灣日日新報》，1935-11-24（日刊02版）。資料來源：臺灣日日新報資料庫。
個展目錄中（圖7）12位展覽發起人都是一時名流。依序是從第3回開始擔任台展的名譽審查委員長、臺北帝國大學註6的第１任總長幣原坦，曾任專賣局局長註7及臺北州知事註8的中瀨拙夫。藝術界有藤島武二是東京美術學校西洋畫科教授、日本帝展西洋畫部的評委召集人、台展第7回至第9回的審查委員。鹽月善吉為台展共同發起人之一，台展西洋畫部的主要評審。大澤貞吉是日治時期《臺灣日日新報》主筆。政經界有臺灣銀行理事荒木政次郎、勸業銀行臺北支店店長近藤有曾註9。辜顯榮與顏國年，前者與臺灣總督府關係緊密，後者為台陽美術協會註10贊助者。郭廷俊為臺灣總督府內務局官員、羅萬俥為《臺灣民報》註11創辦人。這些政商名流共襄盛舉，除了林克恭獨特迷人的西洋畫風，優渥顯赫的家世亦是因素之一。林在1930年代應是備受期待的藝壇新星，板橋林家也是日治的臺灣總督府極力拉攏的對象。
圖7 林克恭1935年於臺灣日日新報社三樓個展的目錄。
資料來源：賴明珠（2011），《簡練．玄邈．林克恭》，台北：行政院文化建設委員會，頁35。
〈臺北圓山島〉（圖8）是林克恭目前傳世唯一的日治時期臺灣風景畫。透明乾淨的色彩、簡潔和諧的色調，表現了受英國現代風景畫影響的自然寫生風格。圓山島是基隆河從大直流往士林轉彎處的小丘，約是今圓山大飯店一帶，從畫面左上角的「鳥居」判斷應是圓山大飯店的前身「臺灣神宮」註12（圖9），可惜的是1950年代初期已被國民政府拆除。因此林克恭畫於1931年的《臺北圓山島》成為臺灣美術史中少見出現神社「鳥居」的畫作。
圖8 林克恭《臺北圓山島》，1931年，水彩、紙，30.5 X 22.9公分，畫家家族收藏。
資料來源：黃朝謨（1995），《臺灣美術全集16林克恭》，台北：藝術家出版社，頁58。
圖9 《從圓山公園看臺灣神社（臺北廳管內）》大正4年6月。資料來源：中央研究院數位文化中心網站https://openmuseum.tw/muse/digi_object/2ae600563e315c925734c00387e30ff8
1938年後中日戰事緊張，林克恭一家由廈門輾轉避居香港與澳洲，直到1949年的年底才返臺。根據林克恭夫人海蒂女士的回憶文中提到：
「戰爭結束後… 共產黨也不斷迫近廈門。倉促間，我們從老家帶出來的東西並不多，克恭有好幾千幅畫也被留在那兒。… 可能都在所謂的無產階級大革命中被摧毀殆盡了。」註13
雖因國際情勢迫使林克恭於1938-1949年間缺席了臺灣畫壇活動，並且1949年之前的作品也幾乎毀於烽火。但早在1930年入選台展時，林克恭曾如朝露初現的漣漪，期待來日能夠補足這一段臺灣美術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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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黃朝謨（1995），《臺灣美術全集16林克恭》，台北：藝術家出版社。
吳密察監修譯（2000），《臺灣史小事典》，臺北：遠流出版社，頁202。
賴明珠（2011），《簡練．玄邈．林克恭》，台北：行政院文化建設委員會。
何義麟（2015），《臺灣日日新報到臺灣新生報》。臺灣學通訊，85，頁26-27。
黃士娟（2019），《從臺灣神社到圓山飯店》。臺灣學通訊，110，頁24-25。
註釋：
- 菽莊花園：建於1913年，林爾嘉感懷故居板橋林家花園所建，「菽莊」乃林爾嘉字號，以板橋林家花園為設計架構，再參照江南名園。詳見賴明珠著，《簡練．玄邈．林克恭》，頁10。
- 廈門美術專科學校：原是廈門美術專門學校，中國最早的西式美術教育學校之一，1930年改制為廈門美術專科學校，1936年林克恭接任為校長。諸多台灣前輩畫家皆曾入學就讀，例如：黃連登（1906-1987）、謝國鏞（1909-1975）、莊索（1914-1997）、蔡旨禪（1900-1958）等。詳見文化部台灣大百科全書http://nrch.culture.tw/twpedia.aspx?id=23394
- 日日新報社：《臺灣新報》與《臺灣日報》合併為《臺灣日日新報》於1898年5月6日創刊。原址位於今日臺北市中華路與衡陽路交叉口。詳見何義麟(2015)，《臺灣日日新報》到《臺灣新生報》。臺灣學通訊，85，頁26-27。
- 野村幸一：日治時期的藝術評論家。
- 「英國流の畫風」、「佛蘭西の歐洲大陸的畫風」：《林克恭氏の洋畫展》，1935年11月24日（昭和十年）刊於《臺灣日日新報》，N02版次。
- 臺北帝國大學：臺灣光復後改制更名為「國立臺灣大學」。詳見 國立臺灣大學網站https://www.ntu.edu.tw/about/history.html
- 專賣局：1901年由臺灣總督府設立，共有八項專賣品：鴉片、食鹽、樟腦、香菸、酒類、火柴、度量衡及石油，是總督府主要財政來源，國民政府改為臺灣省菸酒公賣局。詳見文化部國家文化資料庫 http://nrch.culture.tw/twpedia.aspx?id=7820
- 臺北州知事：管轄範圍囊括了今日的臺北市、新北市、宜蘭縣和基隆市。吳密察監修譯（2000），《臺灣史小事典》，臺北：遠流出版社，頁202。
- 勸業銀行：臺灣土地銀行的前身，1930年在臺北、臺南兩處分行興建大型銀行廳舍。詳見土銀網址https://www.landbank.com.tw/Category/Items/%E5%B1%95%E7%A4%BA%E5%85%A7%E5%AE%B9
- 台陽美術協會：1934年於臺灣鐵道旅館舉行成立大會，1935年舉辦第一屆展覽，創始會員有陳澄波、廖繼春、陳清汾、顏水龍、李梅樹、楊三郎、立石鐵臣等人。詳見文化部國家文化資料庫 http://nrch.culture.tw/twpedia.aspx?id=2452
- 臺灣民報：1920年代臺灣政治運動的代表性刊物，內容全為漢字。政論外，也廣泛論及臺灣文化社會，也是早期臺灣文學的重要發表園地。詳見國立臺灣歷史博物館網站https://the.nmth.gov.tw/nmth/zh-TW/Item/Detail/76c699d4-4826-4e75-ba9e-addd643d048f
- 臺灣神宮：主要祭祀戰死臺灣的能久親王，日治時期所建臺灣最重要的神社。詳見黃士娟（2019），《從臺灣神社到圓山飯店》。臺灣學通訊，110，頁24-25。
- 林克恭夫人海蒂女士的回憶文。收錄於黃朝謨（1995），《臺灣美術全集16林克恭》，台北：藝術家出版社，頁40-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