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潘家欣(藝術創作與寫作者,著有《藝術家的一日廚房:學校沒教的藝術史:用家常菜向26位藝壇大師致敬》)
林阿琴 入選 臺展第6、7、8回
1915年9月29日,林阿琴於大稻埕出生,父親為王頭,母親為吳鳳,由於子女眾多加上生意忙碌,於是過繼由同行好友陳永哲家收為養女,隨養母林毡姓林,而後養母生下兒子,阿琴被認為是會「招弟」、有福氣的孩子,雖為養女,卻備受全家寵愛,婚前「除了洗面,雙手不曾碰過水」,婚後娘家怕大小姐吃苦不會做家事,連婚前的婢女也陪嫁過去(後來被婆婆很客氣地退回來),可知林阿琴這位「媳婦仔王」受寵的程度,何止掌上明珠,根本就是鑽石!(註1)
1928年,林阿琴就讀臺北第三高等女學校,師承鄉原古統學習膠彩。畢業後,原本想要前往東京留學,由於養母與阿嬤捨不得愛女遠行,遂於1932年改往就讀臺北女子高等學院(校址為現在的臺北市國語實驗國民小學)。該校於1931年成立,為日治時期臺灣唯一的女子高等教育機構。(註2)學費極為昂貴,與去日本的花費委實不相上下。(註3)
同時,林阿琴繼續在鄉原古統的教導下進行創作,1932年〈カンナ(美人蕉)〉入選第六回臺展,1933年〈南國〉入選第七回臺展、1934年〈黃莢花〉入選第八回台展,直到1935年由鄉原古統夫婦作介紹人,與郭雪湖於圓山神社結婚,婚後忙於家庭事務、加上二戰爆發,林阿琴的創作休眠了很長一段時間,到1950年才又開始陸續出品展覽。
林阿琴早期的作品,〈南國〉、〈黃莢花〉均屬大型創作,尤其〈黃莢花〉描繪阿勃勒盛開之景,構圖生動而有序,甚得鄉原古統真傳。若是持續精進,她的潛力委實不可小覷。然而在鄉原古統介紹下,與同樣才華驚人的郭雪湖結婚後,林阿琴從此走向不一樣的人生。
圖1:1933,林阿琴於臺北高等女子學院大禮堂繪製黃莢花照片(郭雪湖基金會提供)
圖2:林阿琴,黃莢花,1934,163×86cm,膠彩絹本,入選臺展第八回東洋畫部,郭雪湖基金會提供
在當時的傳統性別觀念之下,女性婚前即使擁有亮眼學歷、專業能力,婚後往往必須放棄個人事業,專心照料家庭。例如同期的膠彩畫家邱金蓮、西畫家黃荷華,都在婚後放下了畫筆。鄉原古統雖疼惜愛徒,也私下告誡林阿琴,婚後成為畫家的妻子,須以郭雪湖為重。在當時,女性背負家庭失敗的壓力,確實遠高於男性—畫藝可以放棄,婚姻卻不容崩壞。加上台灣因日本殖民而捲入二戰,郭雪湖又為了家庭生計,經常必須奔波中國東南沿海賣畫,林阿琴遂一肩挑起夫家與娘家的家庭責任,直到子女稍長、經濟狀況較為穩定,她才在郭雪湖的大力支持下重拾創作。
郭雪湖深知妻子不得一展才能的委屈,所以在經濟穩定後,他不但鼓勵妻子繼續進修,妻子畫完畫趕著要去煮飯,他也會幫忙洗畫筆。1950年後,原本專攻花鳥的林阿琴,曾向陳進學過一段時間的人物畫,〈元宵〉即為此時的作品,畫中人為四女珠美和次男郭松年,郭松年回憶母親去學畫時,自己大約五六歲左右,和陳進的獨子蕭成家年齡相近,可以去陳進家和蕭成家一起玩耍,非常開心(註4)。而畫中人的造型更由畫家一手包辦—當年就讀臺北女子高等學院時,學校扎實的家政課程可不是蓋的!所以郭家小孩的衣服都是林阿琴親自設計、裁縫而成,髮型也是媽媽自己剪(註5),〈元宵〉可說徹頭徹尾是林阿琴的中期力作,出品即奪下台陽獎特選(第一名)。
圖3:林阿琴,元宵,1952,44.5×53.5cm,膠彩絹本,第十五屆臺陽獎特選,郭雪湖基金會提供
不過,林阿琴的人物主題只短暫出現在1951-1953這段時期,晚年作品仍回歸花鳥風景。1971年12月,林阿琴舉家移居美國,之後的畫作風格繁華細緻,例如鬱金香(1988)、繡球花(1990)等作,林阿琴著迷於單一造型的反覆層疊,而且顯然無視於甚麼眼力還是體力下滑的阻礙。在草稿線稿中我們可以看到畫家剪裁、修改的痕跡。同時,林阿琴也將她所見的美國風景入畫,例如前庭(1990)的整潔車道和花圃中盛放的花樹。與郭雪湖相較,郭雪湖的晚期作品造型趨向簡潔,林阿琴則更加凝視細部、追求精密之美。雖是夫妻、亦為畫友,兩人的繪畫世界卻各有天地。
圖4:林阿琴,繡球花,1990,66×97cm,膠彩紙本,繡球花素描草圖與線稿,郭雪湖基金會提供
圖5:林阿琴,前庭,1990,65×91cm,膠彩紙本,前庭素描草圖,郭雪湖基金會提供
林阿琴常說,婚後的她是「勇勇馬縛佇將軍柱」,即使才華再高的千里馬,也永遠會被將軍的光彩蓋過,這句諺語道盡了舊時代所有傑出女性的痛,幸好林阿琴沒有放棄創作,我們才能從現存作品中一窺畫家從年輕到年老,隨生命經驗而轉變的軌跡。
#名單之後083
資料來源:
註1.《望鄉:父親郭雪湖的藝術生涯》郭松年/馬可孛羅出版/2018
註2.《望鄉:父親郭雪湖的藝術生涯》郭松年/馬可孛羅出版/2018
註3.《林阿琴藝術世界》林阿琴/自費出版,郭禎祥編輯/2009
註4. 郭松年口述
註5.《林阿琴藝術世界》林阿琴作/自費出版,郭禎祥編輯/2009